曲清言同余有台是被董昊诚递了奏疏送进的武英殿。
董昊诚身为钦差大臣,事情只查明情况尚未寻到适宜的解决办法,他这个钦差的头衔就要一直挂着。
只就这般挂着终归不是办法,现在奏疏虽归内阁票拟,可若是一直无法解决,终归还是要被递回到他的手上。
所以前一日曲清言同余有台这般一找上他,他就就忙换了官袍进京面圣。
这是曲清言第一次进到武英殿,殿内的摆设同她前世里印象中的紫禁城完全不同,景帝喜好紫檀,殿中一应家具摆设全部是紫檀木雕制而成。
宽厚的书案后,景帝一身明黄十二团龙衮服,头带折角二龙戏珠翼善冠,眸光锐利的扫在她同余有台身上。
景帝并未急着叫起,只淡淡的开口问着:“听董昊诚说你想到了处置西北官员的好法子?”
“是,微臣不敢虚言。”
景帝声音醇厚,一句话说的淡淡,但落在对他稍有些熟悉的几位阁臣耳中就知景帝这话带着点审视的味道。
曲文海心头有些急也带着几分埋怨,自家府中的小辈要入宫面圣居然还要托旁人的关系,这简直就是在打脸,用力的打脸。
曲清言回的淡定,似是在景帝的气势逼迫中并未受到影响。
她这般反应倒是让景帝心头升起了一点趣味。
当初会指曲清言做状元,一来也是因着她会试殿试的文章都还算可以入眼,再来就是这状元一名他不能落到顾若鸿和杨建贤身上。
偏这一科出色的学子太少,曲清言能捞得这状元之名也算是误打误撞。
景帝当时对曲清言的印象并不深,只依稀记得是一个身形瘦小的年轻人。
“为何不上奏疏?”
“西北局势瞬息万变,奏疏中难免有含混不清之处,所以微臣斗胆想到陛下您面前来亲自解释。”
这想法倒也算合情合理,景帝递了个眼神到赵全那里,赵全忙出声说着:“平身。”
“谢陛下。”
能站起身回话这也算说明景帝刚刚算是认可了她的那几句话,曲清言退后了一步,在一众人的目光中开口说道:“陛下,西北官府私放印子钱一事按说应是一个难解的结,但因着战事将起,反而是得到了一个机会。”
这话倒是新鲜,整顿西北的吏治难道还要借着打仗的机会?
殿中一众人等支起耳朵等着她下面的话,倒是曲文海提起的一颗心一直难以落下,以他的曲清言的了解她接下来的话一定会有些大逆不道。
他正这般担忧着,就听着曲清言果然是奔着他的心中所想而去。
“微臣斗胆,敢问陛下一句,整个西北几乎所有的官府都牵扯其中,您是否想将西北所有的官员贬官流放?”
她问话间已是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景帝的面色已是在她问话间沉了下来。
曲清言也不去等景帝的回答,那所谓的答案景帝如何会直白的说出来。
“微臣不敢妄自揣测陛下的想法,微臣只是算了陕西一省在册官员的人数,若是全部流放这对朝廷也是巨大的损失。”
这话又有几分新鲜,她今日进殿说的这些话每一句都像是在切切实实的为景帝分忧,被百姓效力。
可细细去揣摩她的话就会觉得她的胆子当真是不小!
这话中句句都是在揣摩圣意……
曲清言似是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熊心豹子胆,她只自顾自的又说着。
“朝廷选用官员,但凡七品知县以上官员大多都要同进士获进士出身,陕西省八府二十一州九十五县,各级衙门中七品以上官员无数。
“科考三年一届,各省取中举人之数有定量,会试殿试取中同进士、进士功名之数更是少之又少,这一省官员数量也许就占了两科、三科乃至四五科。”
若是发落一省就要同样发落其他几省,把这些人发落了自然是轻巧,可之后呢,之后这几个省份的空出来的缺又要如何弥补?
这都是殿内众人心中徘徊的疑虑,只无人像是曲清言这般直截了当的说出来。
景帝沉下的面色中又带出一抹沉思,这自然是他的顾虑。
曲清言就那样直挺挺的跪在那里,跪在她身边的是陪她一同进宫面圣的余有台。
余有台这两日只隐隐猜出曲清言的打算,但曲清言不提他也不问,毕竟他背后有顾恩阳,曲清言对他有几分防备之心也算正常。
“你说到现在这不都是废话,你当这些我们不知?”
景帝未曾出声,被景帝一再折了面子的钱疏本却是鼻间一哼,讥讽的话脱口而出。
曲清言似是就在等着有人这样给她捧一把,她依旧是那派波澜不惊的口吻:“这些官员有些也许到西北已是十年二十年,但有些也许刚到西北不过三四年。
“他们之中也许有人初到西北时并未发现其中的问题,但等到发现时已是泥足深陷。不论是出于自保还是出于贪婪之心,他们这时就只能同流合污。”
“呵,照你这么说他们还很委屈是吗?”钱疏本开启了吐槽模式,几乎是曲清言话音一落就瞬间出声奚落。
景帝幽深的目光落在曲清言的肩上,似是想知道这看来纤细孱弱的肩膀为何能一直保持挺拔的姿势。
明明,这殿中所有人的官职都在她之上。
“西北战事将起,边城外早两个月就一直有鞑子出没,只但凡有战事西北百姓就深受其害,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身在西北的百姓心中期盼的从不是西北再无战事,也不是我大明的将军能一举击灭鞑子保家卫国,而是想要举家东迁,离开西北。”
但凡是人都有故土难离之心,能逼得西北百姓做这样的幻想,只能说他们日子过的难也过得苦。
曲清言微微一顿间眼前似是又闪过叶桂山一家的面孔,她突然就俯身趴在地上,用所有人都能清晰听到声音去问景帝。
“陛下,西北的百姓如此艰难,如此辛苦,您……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