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是个很奇怪的人。
准确的说,很难分得清,阿吉到底是血肉之躯,还是泥塑木偶。
他好似机械傀儡一般,起床,磨豆浆,吃早饭,砍柴,打扫庭院,一直忙碌到晚上,才会回到自己的小屋。
他不喜欢说话,没有喜怒哀乐,别人欺负他,做弄他,他不会在乎,给予他一些帮助,他不会说“谢谢”。
他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痛,不怕冷,不怕热,不怕欺负,不怕辱骂。
他很落魄,很伤心,很迷茫,所以他选择自我放逐,用风霜打磨自身。
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最活泼的侍女圆圆,武功最高的令狐远,下五门的聂小虫,全都看不透此人的来历。
聂小虫甚至下意识忽略了他,在给沈炼的情报中,忽略了没用的阿吉。
可就是这样一个,比聂小虫更没有存在感的人,爆发出了锋锐刺骨,恍若剑神在世、剑圣重生的恐怖剑气。
最让人感到恐惧的是,爆发出如此强力剑气的阿吉,此时竟然在推磨。
机械的推磨,一圈又一圈,比驴子更加的勤勉,比木偶更加的冷漠。
若非那股锋锐的剑气,沈炼甚至不能确认他是不是人,是不是活着。
“你叫什么名字?”
“阿吉,没用的阿吉。”
“这里只有你一个杂役?”
“这里只有我一个杂役。”
“这么大的宅院,你一个人就能打扫干净,这样的人,怎么会没用?”
“他们都这么叫我。”
“白夫人也是如此么?”
“夫人只是叫我阿吉。”
“我叫沈炼,六扇门捕快,有人向我报案,我来找白夫人询问案情。”
“什么案子?”
“姑苏白家灭门惨案。”
“夫人在前方的水阁。”
“劳烦为我引路,谢谢。”
“这是我应该的,用不着谢。”
阿吉在前方引路。
他的剑气已然彻底收敛。
事实上,他根本不想爆发剑气,只不过沈炼踏入大门的那一步,如神似魔的气机,引动了他的自我防御。
这是超脱反应的战斗本能,虽然他很快就控制住,但他还是暴露了。
既然暴露了,那就不能再留下。
留下只能带来灾祸。
“我知道你不想留在此地,因为你觉得你会带来灾祸,我也知道,你想在走之前,为白夫人做些事情。
我会查清灭门案的凶手,也能抹去你的痕迹,作为回报,你要在我需要的时候,为我刺出一剑,如何?”
“捕快抓人需要报酬么?”
“不需要报酬,但需要帮手,最近这段时间,济南来了多少高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有些势单力孤。”
“可以。”
“合作愉快。”
两人说话均是传音入密,没有惊动任何人,谈话结束的时候,沈炼已经到了水阁,阿吉回去继续推磨。
……
“我听说,沈捕头是来查济南府的凶杀案的,怎么还查我的案子?”
“因为有人替夫人报案,案子已经到了我手里,我当然要查清楚。”
“谁报的案?”
“你府上某位杂役,他自知不该替主人做决定,为了表示歉意,他以后再也不会来了,夫人可以宽心。”
李南红冷冷的说道:“这桩案子是江湖争端,非常的危险,沈捕头有大好的前途,还是不要参与为妙。”
沈炼微笑道:“此言差矣,如果我不管这件事,心中就会留下阴影,武功难有寸进,哪还有什么前途?”
李南红劝道:“我知道沈捕头武功高强,但你如今势单力孤,此事涉及到庞大势力,甚至有财神……”
沈炼不屑的讥讽道:“古人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叔叔乘船出海之后,冒出来这么多财神!”
沈万三在中原的时候,管他什么徽商晋商,哪个敢自称是财神爷?
就算沈万三乘船出海,他在海外做的生意,也是一本万利,聚集了庞大无比的财富,比之先前分毫不差。
财神?
你知道什么叫做财神么?
知道什么叫做富可敌国么?
不得不说,沈万三虽乘船出海,但他的名号特别好用,李南红闻言放松了很多,对沈炼说出自己的冤情。
“那晚参与灭门的有四十六人,主谋者有两人,一人小腹处有条类似于蜈蚣的伤疤,兴奋时会变为红色。
一人似乎是个老者,听其声音约莫五十来岁,武功奇高,擅长指法。”
沈炼问道:“擅长什么指法?”
李家是武学世家,李南红的武功算不得什么,但她的眼力着实不俗。
“少林大力金刚指、拈花指、多罗叶指,武当三十九桥齐点头,击杀我夫君的指法,用的竟然是……”
“竟然是什么?大理一阳指?”
“白家嫡传的惊神三绝指!这三招指法来自于少林摩诃指,乃是白家嫡传的绝学,白家内部只有两三人会。
那位老者不仅会惊神三绝指,而且用的比白家人更厉害,仅仅一招‘三入地狱’,便击杀白家全部高手。”
说到此处,李南红心有余悸。
那个腹部有伤疤的年轻人,李南红并不怎么在乎,毕竟此人好色。
不仅好色,而且内心很扭曲。
他故意不杀人灭口,就是为了让生者痛苦,以此来满足扭曲的内心。
好色,扭曲,这些都是破绽。
只要有破绽,那就有解决之法。
那位老者实在是太过可怕,李南红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为夫家报仇。
沈炼道:“用对方最擅长的武功击杀对方,似乎是姑苏慕容氏的手法。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白家和慕容氏都在姑苏,难道你没听说过,没有怀疑过慕容氏?”
李南红苦笑道:“慕容氏家主慕容博早已逝去,家中只有慕容复以及四个亲信下属,不符合那个条件。
况且案发之时,慕容复在蜀中,据说是去与唐门做交易,至于慕容氏的那些家臣,他们不屑做这种事。”
“那些人只是灭门么?”
“杀人,放火,抢劫,还有……”
“余下的不必说了,这些事情我都已经明白,三日之内,保管把年轻的凶手送过来,半年之内,保管把年老的凶手明正典刑,夫人大可安心。”
“多谢沈捕头。”
“夫人遭逢如此凄惨之事,却没有选择报案,可见对于朝廷不信任,这是我的失责,我应该表示歉意。”
……
济南府衙。
济南知府姓潘,名为潘其成。
潘其成是进士出身,为官清廉,在本地颇有口碑,只不过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让他烦闷不已。
潘其成对面有三人。
一个坐着,两个站着。
坐着的是个俊公子,名叫凌玉峰。
此人家世显赫,武功高明,不喜欢宦海浮沉,也不喜欢江湖纷争,唯独喜欢做捕快,一心成为六扇门神捕。
站着的是六扇门两个捕快。
他们是金九龄的门生,一个名为蒋龙,一个名为洛马,合称飞龙铁马。
六扇门以捕神郭不敬为主,但并非全部都归属郭不敬管辖,否则郭不敬便是有三头六臂,也会被卷宗累死。
郭不敬之下,有刘独峰、李玄衣、朱侠武、金九龄、朱月明、柳激烟六位管事,每位管事负责不同的州府。
六位管事中,金九龄最年轻,不过他十三岁入公门,至今将近三十年,资历比之刘独峰、李玄衣分毫不差。
金九龄没有入室弟子,而是类似于江湖大佬,只要给他送了拜帖,就算是他的门生,飞龙铁马便是佼佼者。
蒋龙总是笑呵呵的,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实则笑里藏刀、绵里藏针。
洛马身材魁梧,总是冷着脸,看起来似乎铁面无私、处事莽撞,实际上狡猾多智,剑法更是比毒蛇更阴狠。
潘其成身后站着一人。
此人是济南府衙新任捕头,瘦削、黝黑、沉默,二十七八岁,敢打敢拼,入职不足一月,抓了十几个盗匪。
济南城最近风云汇聚,但却对百姓没什么影响,就是因为此人每日都会带人巡街,遇到歹徒立刻执行抓捕。
洛马略带不满的说道:“沈炼这家伙真是架子大,到了济南这么久,也没有来府衙述职,他以为他是谁!”
凌玉峰笑道:“沈炼是被人算计到了此地,而且身负重伤,自然是以保命为主,怎么可能安心去查案呢?”
蒋龙道:“我听说,他今天去了那栋大宅,见了苦主,风四娘则抓了程小青,他不会是想栽给程小青吧?”
凌玉峰立刻辩驳:“沈炼宁愿跳下万丈悬崖,摔个粉身碎骨,他也肯定不会栽赃陷害,这是他的原则。”
洛马冷冷的说道:“沈炼不会做栽赃陷害之事,风四娘难道做不得?沈炼不用亲手去做,只需顺水推舟。”
凌玉峰继续辩驳:“捕神门下,绝不会做这种事,此事休要再提。”
潘其成温和的说道:“诸位捕头不要吵架,你们来查的不是凶杀案,没必要为此费神,咱们有重要任务。”
凌玉峰淡淡的说道:“大通钱庄出现了假银票,疑似与极乐楼有关,此事事关国库安全,务必快速查清。”
说到此处,凌玉峰面露兴奋之色。
他对于做捕快是真心喜欢,也真的想成为六扇门神捕,如果能够破获这件大案子,或许能凭此进入六扇门。
潘其成道:“诸位尽管去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本官会全力出手。”
洛马眼中精光一闪,不过很快隐藏在厚厚的脂肪之下,沉声道:“陆小凤在济南府,咱们可以请他帮忙。”
蒋龙既不反对,也不支持,凌玉峰略有些不满,潘其成不置可否。
洛马补充道:“陆小凤那家伙在明面上查,咱们在暗中查探,就算真的出了问题,也是陆小凤的责任。”
潘其成道:“陆小凤此人,向来是吃软不吃硬,他凭什么帮助你?”
洛马冷声说道:“因为我既给他准备了硬,也给他准备了软,他若是敢不听命令,就让他试试破马刺!”
凌玉峰:你真特么勇!
潘其成:据说洛马狡猾多智,怎么做事比莽夫还要莽撞?